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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节(2 / 2)


  至于傅歧和马文才会怎么看她?

  开玩笑,人家梁山伯正主儿都不在意他们怎么看他,她担心什么?

  人家只是个“年幼无知”的少年啦!

  梁山伯修好家具,抬起头来时,看到的便是傅歧跳脚、马文才脸色不佳,祝英台满脸赞赏的表情。

  虽然有些不解为什么祝英台会是这样,但梁山伯还是在心中酝酿了一会儿自己等下想要说的话,才缓缓开口。

  “坏的不是很厉害,修好了还能正常用。”

  梁山伯笑得满足。

  “几位都是华族之后,怕不能理解在下的做法,但在下确是寒门出身,有些事情,实在是无法和诸位比。”

  傅歧一愣。

  “大男儿立身于世,不能处处靠别人施舍,众位也许不必事事亲力亲为,东西坏了也能随意丢掉,但对于在下来说……”

  梁山伯拍了拍面前的凳子,站起身,语意未尽。

  但他们都懂他在说什么。

  梁山伯家贫,连富户都不算,什么都丢是不可能的。

  “傅兄,先谢过你给了在下安身之地。但你我同住屋檐之下,这样的事情日后不免会经常发生的。以后你还会看到我自己洗衣、自己处理杂事、自己修葺屋子、用着你看都看不上眼的东西。”

  梁山伯宽厚的表情后,蕴藏着的却是清醒的思绪。

  “也许一日两日,你会觉得在下比那些涂脂抹粉的士子们要好,但也许过了那一日两日,你便会觉得在下既粗鄙又寒酸,甚至还不如那些仕宦子弟。”

  这番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。

  毕竟无论是从梁山伯的外表还是梁山伯的言行来看,他都是那种好性子好脾气又惯于逆来顺受的人,即便受了委屈或者有人做了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,都会沉默不言。

  就像刚才傅歧一言不合就动手,梁山伯做的也只是用自己的身子去替祝英台挡伤,又劝祝英台不要怨恨傅歧一般,他就做不到像马文才一样直接去抗击傅歧的拳头。

  这样的人,俗话里,叫做老好人。

  可现在这老好人,却一脸苦笑着说“虽然你们现在图一时新鲜,可玩腻了以后还是要讨厌我的”?

  祝英台眨了眨眼,开始觉得梁山伯这个“老好人”,好像也没每个梁祝故事里那么愣头青。

  “梁兄何必如此看轻自己。”

  马文才很快反应过来梁山伯想说什么,立刻打起圆场:“虽说士庶有别,但因为修一修东西就觉得你粗鄙,也太过了。”

  再这么聊下去,谁知道会聊出什么!

  他和不想和梁山伯交浅言深!

  然而傅歧却并没有跟着附和,只是看着梁山伯,定定地露出了思考的表情。

  梁山伯和傅歧会结识并还算熟络,是因为梁山伯的父亲和傅歧的父亲其实有旧。

  梁山伯所在的山阴县是一个人口极多的大县,比很多小的郡府人口都要多,县中士族林立,关系错综复杂,向来是有能力有身份的人才能为山阴令。

  梁山伯是山阴人,贺玚是山阴人,就连马文才的祖父也是出生在山阴,而傅歧的祖父傅琰,曾经任过一段时间的山阴令。

  后来傅琰高升,有着傅琰曾经任过山阴令的关系,傅歧的父亲也在山阴做过一段时间的山阴令。

  傅歧的父亲并不是家中的长子,山阴背后的水又太深,能够在任内一直太平无事,全靠梁山伯的父亲,身为山阴县丞的吏员梁新扶持。

  士族握有最高权利,当他们垄断高级官职的时候,就把竞争机制从士族阶层里淡化了,不再案牍劳形。

  他们轻贱劳心劳力的职位,认为这些官职是不够清贵的,如果担任了这样的职务就会怨声载道,甚至将所有的事情交给身为寒门的“下贱人”去干。

  这世上再无哪个时期犹如这样讽刺,上位者不愿掌握实权,将最为重要的权柄拱手让给他们认为的“下贱人”。

  梁山伯的父亲,就是这样出的头。

  在他为傅歧父亲担任县丞的时间里,几乎做了所有山阴令该做的事情,也替傅歧的父亲得罪完了他不能得罪的人。傅歧的父亲还算厚道,高升之后就投桃报李,举荐了梁山伯的父亲梁新为新的山阴令。

  但山阴令的位子,并不是普通人能做的,梁新当上山阴令后没多久,就卒于任上,甚至连孤儿寡母也无人敢接济,只有他昔日的老师贺玚还关注着梁新的遗子,送书送衣,之后又修书让其母送他入学馆读书。

  梁父在世的时候,对傅歧的父亲傅翙是做足了对待“主公”的所有礼节的,无论年节都会备下礼物,对外也会维护傅家的利益,但这一切不足以拯救他的仕途和性命,仅仅给儿子留下了一份善缘。

  傅歧生性顽劣,家中和贺玚有故,便将他送入会稽学馆“吃苦”以做惩罚,谁料他一到了会稽学馆便像是虎入山林,竟呆着不愿意回去了。

  梁新是傅歧父亲的副手,傅歧看着这一学馆的学生都不顺眼,唯独他还算是个“自己”人,他父亲也曾说过能照顾便照顾些,所以傅歧对待梁山伯独与其他人不同。

  但要说交情深厚、感情甚笃,那也是没有的。

  就连他现在邀请梁山伯一起住,也未必没存着“我娘把所有下人都弄走了我得找个人把活儿干了的心思”。

  想他傅家的公子在丙等学舍里喊一嗓子,多的是愿意为他端茶倒水洒扫干活的,可他就算是找个干活的,也不愿这样的卑贱之人,否则岂不是太跌他的身份?

  但梁山伯的一席话,让他的头脑也渐渐开始清醒。

  他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,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寒门子弟,梁山伯愿意和他一同住在这甲等学舍,一来是不好拂了贺馆主的面子,二来也是顾忌他的想法,但正如他所说,他毕竟家贫又无人伺候,如果两人要长期相处,梁山伯和他之间的“隔阂”会越来越多。

  他不能一边想着要梁山伯干活,又一边嫌弃他粗鄙。

  可如果他要和梁山伯“同坐论交”,是他和梁山伯一起洗着自己的衣服干着一样的活儿,还是梁山伯和他一样抛开手什么都不管等着更“低贱”的人来做?

  怎么看,都不像是他起初想象的那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