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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卷(62)(2 / 2)

  什么叫流着同一种血?这句话的形容范围很广,可以通过多个角度解释,乍听之下似乎也说明不了什么,何况在这样一个时机,太后气至极点口不择言,便很容易胡言乱语。

  但也很容易脱口而出、道破真相。

  譬如椿芽儿和那位太后侍女便神情剧变,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色彩,颓然一片惨白,惊惧至极地跪伏趴下,浑身都在颤抖。

  楚栖下意识看向柳戟月。

  柳戟月垂眼看着底下战栗的宫人,不知在想些什么,他侧颜又因这些日子的病症而消瘦许多,棱角突出,喉结鲜明,倒与先帝晚年时的雍容相去甚远,唯独一双眼睛依旧深沉如墨,乌漆漆的渗人。

  他恹恹地抬起袖管,指节也削瘦分明,掩唇低咳了好久一阵才止住气息,反而笑了起来,颇显宽容仁厚的模样:怕什么,都起来吧。既然太后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,一并挑明也无妨啊。

  那两人怎敢有动作,只把身子伏得更低了。

  柳戟月也不再关心他们,他淡淡瞥了一眼太后,蓦然开口:是,我是他的儿子,自然和他是同一类人,甚至比他还要疯狂,所以他死了,我活着。既然有些事他做得出,我为何不可?我兴许还会比他更出格一些。

  楚栖指尖一颤,连呼吸都停滞了,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。

  说实话,即便听到自己其实也是皇子他都不会这样震惊,因为先帝确实待他很好,又说他神似殇太子,坊间更是常年有这种谣言风声,听多了他都快信了,但他对柳戟月的身份却是从来没有质疑过,更不可能联想到楚静忠身上。

  因为一来皇宫戒备森严,哪来人有手段偷换皇子,二来敬王待他几乎如仇敌,下毒残害将近二十年,稍有不顺从便想杀了换人、取而代之,莫说为臣之道已令人发指,若再加上一个为父之道简直让人毛骨悚然。

  然而细细想来,又似乎的确有迹可循。不说他们之间那若有似无的默契,光论楚静忠的态度

  楚栖觉得此时自己仿佛身处在一艘狭小破烂的木筏之上,晃晃荡荡,摇摇欲坠,迎面是波涛汹涌的海浪,只要少顷就能将他从头吞没。

  他觉得可笑,便也笑了:若你是敬王之子,那我是谁?

  柳戟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,乌黑的眼珠像夤夜时分的夜空,幽深不见底。

  自然你才是七皇子。他道。

  楚静忠狼子野心,借职位之便与妹妹娴妃之手,偷天换日,将刚出生不久的七皇子与自己的嫡子对调便成了今日的你我。

  楚栖的眼圈都发红了: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

  柳戟月笑了笑:还能为什么?想窃取皇位,让自己的子孙千秋万代。

  若是为了这个理由,他何必要自你小时给你喂毒,如今还要杀你?楚栖哑声道,又为何不干脆早日杀了我,免得夜长梦多?

  柳戟月没有说话,他伸手想触碰楚栖的脸庞,却被楚栖偏头避开了。

  柳戟月收回手,顺势微微后仰,做了个请的手势,太后,既然是你挑起的头,不如也由你来说吧。

  楚静娴在最初的怒火攻心之后其实也有些冷静了下来,可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不受控制,她死死咬着下唇,勉强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:不错,楚氏一族偷换皇嗣、谋逆反叛、扰乱朝纲、祸国殃民,一旦事情败露,罪当株连九族!我反正这种日子是受够了,却不知陛下是想自己给自己定个死罪呢,还是准备到时候杀了这几个长耳朵的?

  为何不能二者皆有呢?一边杀人封口,一边传出风声。柳戟月笑得温和,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,如此一来,倒也合情合理。我懒政暴虐,嗜杀成性,却始终不能堵住悠悠众口,起义者以扶危匡正之名,打下乱臣贼子,挽回柳氏山河。千百年后,你、我、楚静忠皆为一抔黄土,可坟墓还是会时常被人挖出来鞭尸想想就让人期待。

  椿芽儿与那个宫女已然哆嗦到快要晕厥,凌飞渡退后许多,面上虽不显波澜,眼神中却也带着惊疑,唯有楚栖作为聚焦的中心,狠狠攥紧了流血的掌心,硬是将外露的情绪忍了回去。

  楚静娴咬着牙,缓缓吐出气声:疯子!你恨他入骨,或有别的一百种方法去杀他,却偏偏选择与西宛勾结,更甚拿国家做筹码,这是一个为人君主该做的事吗!

  柳戟月冷眼看她:太后,你不会不知道楚静忠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地调换皇嗣。若只是想掌权,他这种手段培养谁都一样,再不济,等你为先帝生下皇子,再扶他上位,岂不更加名正言顺?

  但他却偏偏这么做了,铤而走险,拿着国运、皇室做赌注,只为了验证他心中的正义。柳戟月吐出最后那两个字的时候,是先在舌尖酝酿了数息才开的口,又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笑意,先帝登基后犯起了多疑病,开国功臣接连亡故,或是因为意外,或是因为旧疾,又或是单纯的冤枉。他觉得先帝变了,忘记了初心,也变得醉心权势,痴迷荣华,而他的那些子嗣在幼时也以嚣张狂妄居多,令他似乎看不到承国的未来。

  所以,为了想象中的盛世,他便要自行将承国拨回正轨。他不直言规劝,也不寄希望于皇嗣,反而执着地认为只有自己与自己血脉契联的后代才能办到。他,才能让天下河清海晏,万物安宁。

  而若是想报复一个人,自然是要摧毁他所珍视的一切。所以说,太后,你不觉得朕的手段相当精准么?他希望朕做明君,朕却要将这天下搅乱;他想为世人谋安宁,在世人眼里却是个野心勃勃的叛党;甚至他觉得先帝子嗣顽劣凶狠,朕也要他看清楚,究竟谁才是正常和善之人,他该永远后悔当年所做的决定!

  柳戟月说到最后,冷嘲的笑意更深,楚栖静静听着他披露,也觉得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。

  他闭着眼,想笑却笑不出来:你真的是这么想的?

  柳戟月既未肯定,亦未否认,他只是望着楚栖发红的眼圈与湿润的眼尾,句句锥心之语重重地沉淀在胸腔,再说不出了。

  楚栖问: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?

  他是个孩子,从小跟在太后身边,楚静娴不可能一开始便告知他真相,那太托大,也太疯狂了,他知道这桩事必然有一个起因与时机。

  柳戟月道:五岁那年。

  彼时常年跟随太后身边的侍女还不是现在这一位,而是她真正的心腹,自然也在那件事上帮她动过手脚,而又免去一死。太后待我一向冷淡,我那时总想要讨她欢心,说来也巧,那日我贪玩,带着样新奇物件藏在她房中,是想要给她一个惊喜,却不想听见了她二人的交谈。

  楚静娴故作镇定地瞥开视线,眼底的震颤却愈发像是濒临崩溃。

  我一直记得她们说了些什么。是说我体弱,心脏有疾,楚将军与将军夫人却都没这毛病,倒像将军夫人的妹妹,先皇后,只怕哪日很快不好了,她们就前功尽弃了。我万分震惊,被她们发现,她们亦极度慌惧,太后与我冷漠疏离,连些解释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其实仔细想来,那般大的孩童,随便说些什么都能很好糊弄过去只可惜没有,她只是很快去通知了敬王,而我小孩儿有小孩儿的办法,我去问了你。